追尋一個七代傳承的中醫世家,我們從黃帝故里——新鄭開始。
  2014年7月4日,王廣宇回新鄭拜謁黃帝。高大的黃帝像前,王廣宇虔誠焚香,道:“黃帝,是中國古史傳說時期最早的宗祖神,華夏族形成後,公認為全族始祖。祖先崇拜,是繼圖騰崇拜後,百姓生活中一種強烈的精神信仰,也是宗法社會的精神支柱。”
  黃帝和中醫有何關聯呢?
  《黃帝內經》,是我國傳統中醫經典,蘊含精湛的優生觀念和優生科學知識,為後世中醫優生學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。
  “《黃帝內經》,是托黃帝之名的論醫之書,我是新鄭人,學醫時讀它,更多親切感。”王廣宇道。在黃帝故里土生土長的王氏家族,以生育文化的探究作為生生不息的追求,也是因緣際會。
  王氏,源於周朝王族。成周時,周靈王長子太子晉,因直諫被貶平民,因其本是王室後代,被稱為王家,之後家族代代以王為姓。
  到了200年前清嘉慶時期,王氏家族一支,定居於新鄭黃河邊辛店鄉柳彎村範河莊。七代傳承的王氏中醫家族,前四代一直在此居住行醫。
  王氏祖宅就是在村邊上沿崖鑿出的幾口廢棄土窯洞。出得窯洞,門前是大片幽靜雜樹林。窯洞西側20米處,有條小河。窯洞東側,是幾道土嶺。“從風水上看,這是個好地方。”村中老人道。
  200餘年前清嘉慶時期,王兆隆定居於此,開啟了王氏數代傳承的中醫事業。
  “醫二代”大智大勇有志於婦科
  引語
  王廣宇的故事,在他沒出生之前已開始了。
  王廣宇追尋家族史,他感嘆道:“我從來沒有想到,我的家族,也是和國家民族的命運聯繫得那樣緊密的。祖祖輩輩傳到我身上,會有那麼多糾結,那麼多坎坷。”
  尋找家族故事,從來非易事。為追尋家族故事,王廣宇把觸角伸到那麼遙遠、細小的地方,他在父母親生前,多次向他們以及長輩戚友,追尋祖先的遺跡,片斷拼湊。
  他說:“因為戰亂和其他原因,家裡老東西,都扔得差不多了。祖先這些事,再忘掉就太可惜。我和他們血脈相延,他們流在我的血液中,活在我的生命里。”
  最初,王家是當地一個富庶的耕讀之家。家族“懸壺濟世”生涯,從王兆隆開始。
  王兆隆很聰明,讀書過目不忘。且有顆憐憫之心。
  他十歲時,家鄉遭遇幾十年難得一遇旱災,他主動向父親請求開倉放糧。一個十歲孩子,心思卻超乎同齡人,父親也因此同意了這個請求。
  到了十四歲,陽春三月一個雨天,他偶然在村中小橋上,遇到位扭傷腳的老人。上前探問,才知他是郎中,要去十裡外給人診病,路滑扭了腳。
  老人堅持要去給人治病,王兆隆決定背老人過去。來到病人家中,病人患急性腹痛,幸虧郎中及時趕到才救了一命。
  老人很喜歡他,願意收他為徒。王兆隆這才知道,老人名叫周天行。是一位名醫。
  周天行先教他醫德“醫者父母心”,再教他醫術,更重要的是教他獨立思考。
  出師後的王兆隆開了自家的藥鋪,一邊坐堂看病,一邊讀書鑽研。他醫術高明為人厚道,藥鋪很快發展成百裡之內的最大藥鋪,門下徒弟眾多。每天他坐堂問診,徒弟在櫃臺後抓藥學醫,門外等待看病的人能排到千步之外。
  “起初他日出開門接診,日落關門閉診,後來病人太多,他把閉診時間推遲到日落後三炷香以後。”王廣宇道。
  這種風格,王廣宇倒是完全繼承下來了。王廣宇看病下班沒點,不看完絕不走人。
  道光四年,王兆隆的兒子王啟明出生。
  還不會說話時,王啟明就被帶到藥鋪去玩,父母忙,他玩自己的,中藥材都是他的玩具,十幾歲,幾百種中草藥能一眼辨認,十五歲就成了父親的好幫手。三十歲,成了名醫。
  他在醫學上有鑽研精神,而且十分大膽。他很快確定了自己的醫學研究方向——不孕不育,這在當時是會引發爭議的,需要大勇大智。
  為什麼這樣講呢?這要從中國婦產科醫生鼻祖昝殷說起。
  昝殷,唐代四川成都人。曾撰方三捲,對經、帶、胎、產等疾病均有所論述。晚唐名相白敏中認為該書很簡要,命名為《產寶》,即《經效產寶》(成書於853年)。這是我國尚能看到的第一部婦產科專書,對後世醫家有廣泛影響。
  在中國古代,男性當婦產科醫生極冷門極需勇氣,沒地位不說,連看病都不好辦,就曾有後人研究昝殷如何給女人看病。
  相傳昝神醫自備一個小型的女性雕像,拿根教鞭指雕像某部位問:“是不是這兒疼啊?”女病人指著說:“不是這兒,是這兒。”這是為了雙方都能有效傳遞準確的信息。
  名作家汪曾祺小說《故里三陳·陳小手》寫過民國江南小城一個婦產科醫生陳小手,小說中道:“我們那兒學醫的都是男人,男人學醫,學內科學外科,誰會去學產科呢?都覺得是一樁丟人沒出息的事,不屑為之。”
  這樣的時代大背景下,王啟明及之後的王家人,有志於婦科,可稱大智大勇。
  “麵條不算飯,女人不算人。”當時女人地位非常低,如果夫妻不能生子,大都歸罪於女方。王啟明在實際案例中發現,這是不對的。他開始針對男女雙方,統一診治。他的名氣越來越大,在新鄭民間,甚至還流傳著他進皇宮給皇族診治不育症的消息。
  “能折騰”的王宏鐸
  引語
  “我們家族,第三代第五代能折騰,第七代也就是我,最能折騰。”王廣宇笑言。
  他所謂的折騰,其實是開拓與創新,是把家族醫療水平及醫葯修為,大大提升一步。
  能折騰的第三代,名叫王宏鐸。從照片看,他彎眉細眼,面相慈和,但內心自有擔當,在他手中,王氏中醫優生理論漸成體系。
  王宏鐸生於1848年,他繼承了父親好學習性,識字便開始閱讀醫書。小小年紀讀遍所有能找到的醫書醫案。
  王啟明日漸年邁,他把光大王氏醫學重任交到兒子身上,他對王宏鐸道:“為父窮其一生,希求為天下困於孕育之男女謀得解脫之法,終究難濟。我兒機敏勝於為父,望兒勤奮,得償父願。”
  王宏鐸決心在不孕不育領域,創造出自己獨特的治療體系。
  創新談何容易?為不受地域限制,走出祖輩影響,十六歲的王宏鐸決定走遍全國拜訪名醫。
  十年游學,他放下名醫後代身份,甘做鄉野郎中學徒。幾年間,他搜集了大量相關疑難雜症及治療藥方。
  如何用理論來驗證治療方法呢?王宏鐸認為“欲洞明人之孕育,必瞭解人體玄妙”,只有對人體生理結構瞭解掌握,才能找到病理根源,從理論上印證其判斷。要做到此點,首先要人體解剖。
  但西漢以後,中醫沒有在實體解剖上有更大發展。
  怎麼辦呢?
  有一天他去山裡採藥,走到一片野桃林邊,看到一群猴子躥上爬下,非常靈活,摘果動作和人十分相像。當其站立行走時,更是與人相像。
  是否能通過解剖猴子,達到人體解剖的目的呢?
  他將一些意外死亡的猴子帶回家中,通過解剖,對臟器有清晰瞭解,並對生殖系統做了統計學記錄。這些數據,對不孕不育的臨床治療,有較大幫助。
  王宏鐸在治療上,一直反對一味遵從“氣血五行”,認為過於空洞。無實踐無數據無反饋無治愈率,治病成了“望天收”。這種思考方式,很有突破性。
  他總結了大量病例,將不孕症分為五型,即腎陽虛、腎陰虛、氣滯肝鬱、痰濕、血虛,每一種都有細緻治療方案。比如血虛,王宏鐸記載為“婚久不孕,月經後期量少,色紫黑,有血塊,或痛經,平時少腹作痛,痛時拒按,舌質紫暗或丟邊有紫點,脈細弦。治宜活血化淤,調經。方藥:少腹逐淤湯(小茴香、乾薑、延胡索、沒藥、當歸、川芎、肉桂、赤芍、蒲黃、五靈脂)”。
  關於不孕不育的辨證分型,在現代醫學中,已是常識。但在他的時代,這些已相當條理化、科學化了,已脫離一個郎中的簡單治病經驗,不僅為王氏醫學發揚光大作出了貢獻,對中醫治療不孕不育的科學發展,也提供了豐富的營養。
  牧師幫他打開西醫的世界
  引語
  王楷林,生於1873年,逝於1938年。是王氏醫學第四代傳人。是王氏醫學接觸到西醫並試圖用於醫療的第一人。
  內地閉塞小城的中醫,王楷林能開始嘗試中西醫結合,和大時代背景緊密相關。
  19世紀中後期,西方傳教士來華人數大量增加,讓中國知識界對“西學”有初步瞭解和認識。同時,他們把中國介紹給西方,也讓歐洲出現了“中國熱”。
  地處中原腹地的新鄭,也來了傳教士,建了洋教堂。王楷林結識了英國牧師馬丁,馬丁幫他,將西醫的世界打開了一扇窗。
  結識馬丁前,王楷林受家族影響,是沿傳統中醫路數成長起來的。
  他受家族影響,關註民生疾苦。他希望用醫學提升人民群眾的身體素質,他大聲疾呼:“強國先強種。”
  他看到鄉親們吸食鴉片,除四處宣講鴉片毒害外,還發明瞭戒鴉片的中藥,免費發給煙鬼服用。戒掉鴉片的鄉親們敲鑼打鼓給他送匾,上書“戒煙神醫”。
  王楷林自小跟父親四處游歷,接觸大量病患。他也立志“行萬里路,讀萬卷書,醫萬病患”。
  有一次,他偶爾來到伏牛山下一個小村莊鄭家村,聽聞鄭氏家族長老身患宿疾久久不愈,他來到族長家中。把了族長脈後,詢問族長很久以前是否被蛇咬過?
  族長大吃一驚,因為那已是三十年前的舊事了,小郎中居然能看出來。當年他上山被毒蛇咬一口,吃解藥後,好像也沒後遺症,就把這事忘了。
  王楷林耐心解釋病因:“是蛇毒殘留,慢慢攻入大腦導致。但年深日久,也不知蛇的種類,治療無法進行。”
  第二天一早,王楷林起程回家了。後經多方請教,他終於找到治療方案,並重返鄭家村,給老族長把藥配好煎好,眼看老族長好起來才離開。
  王楷林順著傳統中醫道路前進著,結識馬丁,給他打開了認識世界的一扇窗。
  王楷林與馬丁,兩人雖是朋友,但對對方有很多不理解。
  馬丁對中醫不瞭解,看到王楷林給人看病,把把脈閑話家常,就給方子開藥,開出的藥很古怪,還有藥引什麼的,他認為嚴重違反科學原理,經常建議王楷林拋棄中醫陋習,學習先進科學的西醫。
  王楷林眼裡,西醫也不地道。中醫看病講究究源,西醫不問病人的病源,有一病治一病,這病治好了那病冒出來,不去根,治病只是暫時壓制,和中醫理論相悖。王楷林和馬丁常因此發生爭吵。
  王楷林經過和西醫較長時間的接觸,慢慢發現,中醫適合治慢病,急性病治療上,西醫更快捷。中藥的採摘和製作較麻煩艱難,西醫用藥便捷。西醫有很多先進性的東西是能拿過來用的。他萌發了瞭解和學習西醫西藥的念頭。
  為更好交流溝通,王楷林向馬丁學習英文,沒多久,他能讀一些英文醫學著作,還會說一口流利的河南腔英文。
  馬丁還送了他很多英文的醫學著作,這些書,給王楷林打開了視野,更明白了西醫的嚴謹與科學。西醫註重對人體的觀察研究,正與父親王宏鐸解剖猴子不謀而合。他大膽把西醫的一些治療方法和中醫融合在一起,縮短了治療周期,治好的不孕不育患者,也越來越多了。
  王承中赴日留學
  引語
  19世紀晚期,清政府開始向國外派遣留學生。
  19世紀之前,日本經常派人到中國留學。甲午戰爭後,日本的強盛刺激了中國的留日熱。在1903年之後,留日潮流形成。1905年,僅官費留日生就達2000人。
  除官費外,自費和其他渠道留學的也很多。1903年,在日本留學的自費生和其他渠道留學的,就達6000人左右。
  這種時代浪潮下,王氏第五代傳人王承中,1920年去日本長崎醫科大學(當時稱長崎醫學專門學校)讀書。學醫目的,還是想傳承祖訓,讓王氏醫學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。
  王承中出國時25歲,兒子王庚賢剛三歲。
  到了王承中這一代,王氏中醫已有充分積累,父親王楷林對不孕不育的研究,在技術上理論上都走向成熟。王承中想在父輩基礎上精進,發現靠念外文書學醫遠遠不夠,也遠遠跟不上時代發展的步伐。在時代浪潮和家族期許下,他最終赴日,就學於長崎大學。
  長崎大學是位於長崎縣長崎市的日本國立大學、舊六所醫科官立大學之一。長崎大學前身始於1857年荷蘭海軍軍醫開辦的醫學傳習所。1901年設立長崎醫學專門學校,1923年成為長崎醫科大學。
  王承中在這兒,縱覽西方醫學,瞭解最新的世界醫學動態和觀念。
  “當下留學很普遍。當年那還是稀罕事,他的目的,不是鍍金,不是為了幾年後回來找個好工作,目的很單純——學習。學習西醫的先進醫學理念及醫學技術,是他此行唯一目的。”王廣宇道。
  在日本學校,他是班上唯一的中國留學生。在日本幾年,他的專註與努力,贏得了老師和同學的友好對待。
  婦產科教授上村先生,因為王承中課堂發言積極,有自己專業見解,很喜歡他。課下常叫他到辦公室探討專業問題,還會請這個中國學生到家用餐。
  上村先生對王氏家傳有興趣,常聽王承中講王家的實證經驗,並提出自己的經驗理論,提出改進意見。“有一次,王承中又到老師家吃晚飯,飯後因男性不育的分類問題上起了爭執。王承中離開老師家時,已是第二天早上五點多了。師生論辯了一夜。”王廣宇道。
  和老師的探討中,王承中吸收了更多西醫治療不孕不育的方法,將中醫實踐和西醫理論很好地融通。
  王承中長於學習善於創新,日本六年游學,成績突出。他中醫基本功很扎實,醫學上有自己獨到見解,日本中醫界不少知名人士欣賞他。他能夠中西醫結合,解決一些學科難題,雖然只是個學生,在日本醫學界已小有名氣。
  六年之後,他學成想回國,恩師上村先生出面輓留,希望他留日和自己一起從事不孕不育科研,有名校也希望他能任教。為報效國家,王承中還是回國了。
  回國後,他就職於鄭州一家大醫院,把日本帶回的幾大箱儀器全運用到醫學實踐中,首先在醫院開展了屍體解剖,被人稱為“王大膽”。
  他有許多創新想法,但院方管理層僵化保守,處處給他設置障礙,他的理想難以實現。
  王承中考慮到民間還有大量急需救治病人,自己卻在這兒虛度光陰,他毅然辭職回鄉給鄉鄰看病。
  1937年,王庚賢剛滿二十,已能獨當一面坐診。王承中有意潛心研究醫學,開創中醫新局面。就想開個醫館,兒子坐診看病,父親研究醫學。
  “當時開醫館是賠本生意,開醫館的大夫大多是有本事但名氣不大者。患者分兩種,有錢有權的,會找名氣大的大夫直接到家看病,沒錢沒權的老百姓想上醫館,但他們沒消費能力,有點病喝點薑湯硬挺過去,醫館大夫往往要兼職做藥鋪老闆才能生活。”王廣宇道。
  這種形勢下,王氏父子開的醫館“豫茂春”在新鄭縣城誕生了。醫館不收窮苦百姓的診費藥費,窮苦人絡繹不絕。對有錢者,診費收得相當高,但因王氏父子醫道高明,富戶還是只增不減。醫館越辦越興。
  這個醫館,一直辦到建國初期,王氏父子將其捐獻給了國家。
  2014年7月4日,記者在新鄭老城尋訪醫館舊址。
  新鄭老城原來有四條街,醫館開在北街上,門面有二三十平方,門頭上有牌匾——“豫茂春”。
  我們抵達舊址所在地,原來老街老房都拆完了。碰到一80多歲的張姓老人,問他醫館情況,他聽老輩人講過醫館,講過“王先”(指王庚賢),他說:“王先啥都會,把脈把得好。”
  抗戰勝利後,民生凋敝,人口稀少,有錢人著急自家香火,老百姓也盼望多子多福。王承中父子將精力轉移到治療不孕不育上。後來新鄭成瞭解放區,鼓勵人們多生養孩子,醫館生意更紅火了。
  1948年,鄭州解放後的第五天,“豫茂春”來了一位首長,首長年近半百,三個孩子在戰爭中走失。
  王承中聽了老首長故事,輕輕把脈,發現老首長因常年征戰,身體素質較一般人都好。而首長愛人四十不到,保養得不錯。於是給兩人先調理了半年身體。半年後,首長愛人有喜,十個月後,生下一對雙胞胎兒子,全城轟動。
  王承中讓半百夫妻懷孕的事兒流傳開,“送子菩薩”的名字在中原叫開了。  (原標題:世道滄桑誰省得?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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